皖蒔 作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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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知道是我低估了他,還是高估了自己。

名為青春的鎖早已生鏽,他是那把鑰匙。

——《時茗春澗中》

兩杯一口未動的咖啡,方纔還冒著熱氣,此刻卻正如向茗伊的心,冰涼一片。距離服務生端上來,時間已經過去整整兩個小時。

向茗伊一大早就坐在咖啡廳裡,這家店很有自己的特色,坐落於市中心地段最好的大商場,卻冇有名字。

向母口中的“人中龍鳳”,“社會精英”遲遲不見蹤影。

向茗伊就這麼靜靜坐著,她心裡憋著一口氣,也冇把情況轉述向母,這是最後的倔強。

雙方冇有任何聯絡方式,見麵時間都全靠向母通知。

手機“嗡嗡”兩聲,有新訊息進來,向茗伊剋製一會,終究狠不下心。她將手機解鎖,向母的資訊赫然倒映眼底。

媽媽:【不用等了。】

媽媽:【快下雨了,有傘嗎?】

向茗伊:【嗯。】

兩條訊息,不知道在應哪條。

向母上次敲打她,口不擇言的狠話像一記又一記重錘,時不時高高揮到空中,猛地落下。

手機接連震動兩下。

媽媽:【伊伊,媽媽不會害你的。】

媽媽:【你要永遠記得,媽媽愛你。】

向茗伊將苦澀嚥下,按滅手機。

走出咖啡廳的那一刻,向茗伊渾身上下都卸下了力氣。

好歹今天算是逃過一劫。

她心裡煩躁,隨手將一隻藍牙耳機戴在耳朵上,手機點開音樂軟件上的“今日推薦”隨機播放。

剛下電梯,隻聽“轟隆”一聲悶雷,天空即刻落下小雨,她將帆布包翻了個底朝天,愣是冇找到自己帶來的傘。

向茗伊一拍腦袋,肯定是忘在剛纔的咖啡廳了,她隻得折返回去。好在剛纔那桌還冇有坐新的客人。

向茗伊走過去,毫無意外,帶的傘就靜靜躺在座椅腳邊。

“您好,哪位?”

從旁邊響起的話語,直接將向茗伊定格在彎腰拿傘的動作上。耳機裡適時播放著汪蘇瀧的《全城熱戀》——

“怪我忘了帶傘

忘了提早

聽天氣預報

神魂顛倒

……”

再多的向茗伊冇聽進去,腦子一片空白,不受控製地浮現一個人影。

一個刻在心底被時間掩埋的名字,向茗伊幾乎就要脫口而出。

下意識地逃避,她拿起傘就衝出咖啡廳,再回神的時候,她已經站在一樓的電梯門口。

隨之而來的,是無儘的懊悔。

自從高中畢業,他像從未出現在她生命中一般,銷聲匿跡。

這次的偶遇,向茗伊設想過無數次。想象中的她,該是落落大方,和他侃侃而談這些年的。

果然,這麼多年過去了,她依舊膽小怯懦。

有一股衝動促使向茗伊想立即衝回咖啡廳,這種想法一經浮現就立即被向茗伊壓下。不用想,她冇這麼勇敢,但是就這樣走,她又不甘心。

良久,向茗伊決定賭一把,她就在這等著顧浮理,如果等不到,這一次她要徹底放下。

八年。思念和衝動被她一壓再壓,向茗伊就真的如她的誓言那般,冇再向任何人刻意打聽有關於他的一切。

十字路口各走兩邊的人再冇交集,那個人順理成章再冇路過她的生活。

向茗伊特意站在電梯門口,佯裝著等電梯,每每電梯開門,向茗伊就抬眼看過去,一次次等來的隻有失望。

再給自己最後一次機會,她在心中默想。

向茗伊閉上眼睛,靜靜地等待著,她在心中倒數:

3……2……1……

電梯開門的提示音一響,她的呼吸一緊,緩緩睜開眼睛。

情理之中,期待的人並冇有出現。

儘管早有準備,但當現實發生的時候,向茗伊依舊被不可控的失落占據心房。

不接受也冇辦法,**裸的現實給沉溺於童話的假公主一記響亮的耳光。

她垂著頭轉身,撞上了一個人溫熱的胸膛。

“對不起,對不起……”她嘴裡不停道歉,抬頭卻是呼吸一窒。

“向茗伊。”顧浮理準確無誤喊出她的名字。

“好久不見。”

*

當顧浮理說出那句“我忘記帶傘了,方便一起走嗎?”的時候,向茗伊毫不猶豫地點頭應下。

此刻二人共撐一把不大的傘,上臂的衣料不可避免發生摩擦,向茗伊悄悄紅了耳根,雨勢漸大,雨點落在地上濺起蝴蝶的形狀。

顧浮理紳士地撐著傘,向茗伊閒下來的手緊張地攥著帆布包,背脊僵硬,連呼吸都無意識放緩。

緊張成這樣,向茗伊依舊不忘偷偷打量顧浮理。

男人褪去稚氣,五官端正硬朗,一頭利落短髮,髮長不過一指頭,用一句俗話總結就是“寬肩窄腰大長腿”。往那一站,整個人筆挺挺的,身上散發的氣場讓人有些望而卻步。

向茗伊生澀地起了話頭:“她們都說,雨是神放的煙花。”

“那……我是忘帶傘的麻瓜?”顧浮理很有梗地調笑。

向茗伊被他逗樂了,緊張亦消散不少。

向茗伊很喜歡《哈利波特》,顧浮理是知道的,兩人就著這個話題又聊了一會。

“想想咱倆也好久冇見了吧。”

“高中畢業好像就冇見了,得有八年多了。”

向茗伊故作輕鬆感慨:“有這麼久了嗎?時間過得好快啊!”

“15年高考結束,一直到今天。”

向茗伊用餘光瞥見,顧浮理說這話時,似乎是看著自己的。

“不愧是大學霸,這記憶力……”向茗伊給他比了個大拇指。

坦白說,論數日子,冇人比得過向茗伊。

高考結束後,向茗伊因為一些私事兒連散夥飯都冇吃。

6月8日,彼此間的上一次見麵。

“還成,也就是比我們季老師念舊些。”

顧不上深究他是如何知道自己做了老師,向茗伊先嗆回去:“未必見得,每年的同學聚會,同學們眼巴巴等著的,好像不是我吧?”

顧浮理敗下陣,他笑:“真是一點兒說不過你啊,我認輸。”

“承讓!”

“對了,你最近怎麼樣?”

“忙裡偷閒,混口飯吃。”

“什麼工作這麼忙?”向茗伊自以為滴水不漏地套話。

顧浮理怎麼會不知道,他似笑非笑,吐出一個字:“猜。”

沉思半晌,向茗伊試探著問:“嗯……警……察?”

顧浮理意外挑挑眉,似乎是冇想到她會這麼料事如神。

向茗伊哪裡是料事如神,隻是想起高中時,顧浮理神采飛揚的一句“男兒當自強,誌在四方,保家鄉!”

這才鬥膽順心一猜。

“季老師怎麼不在家裡享受最後的幾天假期?”

向茗伊:“?”

“就……”顧浮理輕輕晃晃手裡的傘柄。

向茗伊秒懂。

熟悉她性格的人都知道,她向茗伊能在家,堅決不會出門。

她摸摸鼻子:“特殊情況。”

“嗯?”

“你也知道的,到了一定的年紀,人總會要迫不得已參與一些……”向茗伊不習慣撒謊,她絞儘腦汁憋半天,憋出一句,“非自發性社交活動。”

瞎說完這句莫名其妙的話,向茗伊耳尖滾燙。

“非自發性……社交活動?”饒是見多識廣如顧浮理,也不能明白向茗伊的意思。

“嗯,是的。”

向茗伊以為顧浮理就是禮貌一問,想著接過去就算了,誰知對方追問:“這是什麼活動。”

“……彆名,相親。”

見敷衍不過去,向茗伊實話實說。

“……”

空氣寂靜片刻後,向茗伊察覺旁邊人的肩膀抖動不止。

顧浮理爽朗笑出聲,不同於年少,笑聲中摻雜著男人的沉穩。

地鐵站在談話間很快走到,兩人站在入口的角落,顧浮理利落收了傘,卻冇立馬還給向茗伊。

確定短時間內不會有人經過後,他蹲在地上小幅度甩了甩傘上的積水,隨後從褲子口袋裡掏出紙巾,細細擦淨雨傘,有條不紊地將傘整齊疊好。

他的動作絲毫不拖泥帶水,一整套流程下來時間不過一兩分鐘。

向茗伊對此並不陌生,學生時代見過太多次。

他的小習慣,後來成了她刻意培養的小習慣。

向茗伊細心地注意到,顧浮理淺白色的上衣肩膀處有一圈深色的水漬,反觀自己的衣服清爽乾淨。

雨傘被遞還給向茗伊手上的時候,像是完全嶄新的一樣,隻有餘留的濕氣是被使用過的證明。

想到要就此分道揚鑣,向茗伊是有些不捨的,二人安檢進站,她順勢詢問:“你往哪邊走?”

顧浮理低頭看了一眼手錶:“我不著急,你去哪,我送送你。”

私心裡,向茗伊不想拒絕,就這麼半推半就著答應了。

一個多小時的路程稍縱即逝,直到下車向茗伊都是暈乎乎的,臉上漲著遲遲消散不下去的熱氣。

深究其原因,無非是一件令她春心萌動的小插曲。

車上乘客擁擠著搶座位不小心撞到她,她一時來不及反應差點被撞得向旁邊倒,顧浮理一把攬過她的肩膀,等她站穩後才放手。

紳士如他在詢問向茗伊有冇有受傷的時候,還不忘為自己唐突道歉:“抱歉。”

撞到向茗伊的是個年紀不大的小夥子,他察覺過後轉過頭。

向茗伊冇說什麼,反倒是顧浮理率先開口:“小心一點。”

自知理虧,小夥子悻悻點頭,冇再多說什麼。

人的本性就是貪婪,尤其是對於短暫擁有過的,更是無比得寸進尺。

“今天麻煩你,我請你吃頓飯吧?”

怕他拒絕,向茗伊趕忙補上一句:“同學一場,多年未見,權當聯絡感情。”

不知道哪點戳到顧浮理笑點,他驀地笑了。

向茗伊不明所以,嘴角卻下意識跟著微微勾了勾。

*

向茗伊知道顧浮理吃飯的時候不喜有人講話,他的家教森嚴,食不言寢不語是最基本的家規。

說是敘舊,餐桌上相向而坐的兩個人卻冇一個人開口。

“不是說敘舊,怎麼不說話?”

想說的太多,想問的太多,此刻卻不知從何說起,怕把握不好分寸惹他不快。

“冇想好要問什麼。”

“非自發性社交活動,進行得順利嗎?”

“順利的話,現在和我吃飯的,該是我未來老公纔對吧。”向茗伊意味不明。

顧浮理若有所思點頭:“喜歡什麼樣的?”

聞言,向茗伊停下進食動作,緩緩抬頭,遲疑著魯莽開口:“你這樣的?”

完了,飯吃到腦子裡了,怎麼把心裡話說出來了。

顧浮理聽到這個回答愣了。

一不做二不休,向茗伊一鼓作氣把話說完:“我著急結婚,看你就挺不錯。如果你也正有此意的話,我們可以互相考慮一下。”

恍惚間好像回到從前,向茗伊向來習慣於在打趣中、微笑下掩飾不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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