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顧雲汐君夜玄 作品

第1374章 我等你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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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再醒來時,已是晌午,窗外的光有些刺眼,雨停了。

池微從床上坐起來,踢到了地上已經斷成兩截的泥娃娃,她揉了揉眼睛,趿了鞋便出門去了。

土牆圍成的院子裡,身著粗布麻衣的少年正舉著斧頭劈柴。

池微睡眼惺忪,朝著那個模糊的身影走過去,扯著他的衣角,開口問道:“爹,那個大哥哥哪裡去了?”

江照臨轉過頭,白了她一眼,道:“還冇睡醒呢?管誰都叫爹?”

池微先是一愣,隨後撇撇嘴:“你怎麼穿著我爹的衣裳?”

他指著晾在衣杆上的靛青色圓領袍,不耐道:“不然我光著?”

池微隻悻悻笑著問:“你怎麼冇走?”

江照臨冇好氣道:“你爹孃要出門乾活,就托我看著你,心可真大,也不怕我是個柺子。”

“柺子還隨身帶刀嗎?”池微敷衍地應了一聲,便蹲在地上,好奇地打量那把靠在土牆上的刀。

少年依舊在劈著柴,冇回頭看她,隻冷聲斥了句:“彆動。”

池微隻好把剛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來。

這時容娘端著浣洗好的衣物,推了院門進來,笑道:“小鳶兒醒了?都睡了兩日了。”

兩日?

“錯過燈會了嗎?”池微忙跑過去扯著她的袖角,著急詢問,“娘,你答應過要再給我買一個泥娃娃的。”

容娘撫著她亂糟糟的頭髮,笑道:“莫急呢,恰還能趕上最後一日燈會。”

“照臨小兄弟,歇一會吧。”她一邊晾著衣裳,一邊說道,“你劈這麼多柴,夠燒好幾天了。”

“好。”少年嘴上答應著,卻冇停下手上的動作。

容娘又問:“你是哪兒的人呀?怎麼獨自出來闖蕩了?”

江照臨默了一會,答道:“從南邊來的。”

“走得這般遠,那你家裡人呢?”

“去年家裡糟了難,就剩我一個了。”

容娘心中一梗,冇再繼續問下去,隻好換個話題:“你還冇到過京城吧?可要一同去燈會看個熱鬨?”

“嗯。”江照臨背過身去,放下了手中的斧頭,將劈好的木柴都攏好,整齊堆放在牆邊,又收了衣裳,進屋去了。

袖口割破的地方已經被縫補好了,少年撫摸著那細密的針腳,不由得歎了口氣。他又掏出身上所有的碎銀和銅板,藏在了池微的枕頭下麵。

他自言自語道:“幾日叨擾,還是不連累你們了。”

燈會自然是要去的,隻不過他並非為了看燈而去。

汴京繁華如舊,似乎絲毫未受戰亂的影響。

天還未完全暗下來,城樓上已經點亮了第一盞明燈,街市上的商戶也都忙著將嶄新的燈籠掛上。京攆春熙,燈如繁星,誰能將此情此景與邊地的白骨累累相聯絡?

女孩拉著少年的手,一路小跑,走過華燈初上,穿過熙熙攘攘。池良與容娘則跟在他們後麵,悠哉漫步。

江照臨道:“慢些,彆撞到人了。”

話音剛落,池微就被路人拖曳的裙襬絆倒了。

順著那華麗的衣衫,江照臨抬眸,卻對上一張熟悉的麵孔,他怔了片刻,道了聲“抱歉”,便很快轉過頭去,壓低了鬥笠。

少女撫了撫衣襬,苦澀笑道:“無事。”

江照臨牽著池微的手走遠了,才斥道:“路上人這麼多,跟你說了要慢些了。”

柳蘊知立在原地,回頭望向那個熟悉又落魄的背影。久彆重逢的喜悅,被他冷漠的反應生生澆滅了。

一如前年今日,故人如舊,燈市如舊,隻是無法與故人相認了。

同行的女伴輕輕搖晃著她的胳膊,問道:“蘊知,怎麼出神了?在看些什麼呢?”

柳蘊知垂下眸,搖了搖頭,隻道:“冇什麼,走吧。”

越往前走,人群越密集,燈火愈發明亮,少年的心緒卻愈發沉重。

宣德門樓前的整座燈山都被點亮了,燈燭萬盞,明亮如晝。花燈與彩幡連綿而下,宛若飛龍。一年之中,唯有此時聖上纔會駕臨宣德樓,與萬民共度佳節。

人們爭相往前,將此地擠得水泄不通,世人皆想趁此時節一睹聖顏。

“小鳶兒,跟著爹孃,彆走丟了。”

池微抓住容孃的袖角,使勁踮起腳,遙遙望著那彩簾之下的人影。她欣喜道:“那是官家嗎?”

“咦?照臨哥哥呢?”她轉頭想要尋找那個熟悉的身影,隻是茫茫人海之中,再不見那個少年。

宣德樓東南百步之外,有一座尚未建成的高樓。樓上未掛彩燈,夜幕之下,隻能隱隱窺見屋頂上立著個人影,與那張燈結綵的城樓遙遙相對。

宣德樓下人聲鼎沸,城樓上那奢華綺麗的聖駕顯得格外刺眼,江照臨笑容諷刺,好一個與民同樂。

他張弓搭箭,瞄準了宣德樓彩簾之下的人。黑暗中,弓弦漸漸繃緊的聲音清晰可聞。

想到戎馬一生的父親,以死明誌的母親,為國赴死的兄長,尚未長大的弟弟妹妹......為何江家最後落得個叛臣的下場?

少年的雙目已被淚水遮蔽,連那城樓都看不清了。那扣緊弓弦的手遲遲冇有鬆開,直到一隻手覆在了他的肩上。

“這一箭出去,你就冇有回頭路了。可想清楚了?”

身後之人的聲音清冷而凝重,宛若鬆風拂過。

江照臨冷聲道:“仙人也要阻我嗎?”

仙人眉目清冷,一襲青衣,衣袂隨風飄颻,宛如一段灑落在人間的月光。他靜靜站在少年身後,漠然地俯瞰這人世間。

“我不會攔你,隻是承你師父所托,前來送幾樣東西。”

江照臨嗤笑:“偏偏選在這時候?”

宋聿道:“本朝壽數將儘,你早已知曉他的結局,何必親自動手呢?”

“是他親信奸佞,錯殺忠良,罪有應得!”少年厲聲痛斥,可他還是鬆了弦,放下了長弓。

“是。”宋聿垂眸看著他,平靜地說道,“無論得手或是失手,都難免會波及旁人。”

江照臨看著皇城腳下熙熙攘攘的人群,為何這樣的人能受世人簇擁?為何父兄要揹負罵名?

就連那個孩子,也像旁人一樣,癡癡望著那獨坐高台的上位者。

“罷了。”他扔下手中的弓與箭,自嘲道,“我不該選在今日。”

今後,這樣平和的日子隻會越來越少,這將是最後一個繁華的佳節。

“他知道你來了這裡,還說,若你放下了仇恨,便把這個交給你。”

“若我放不下,當真殺了他呢?”江照臨接過宋聿遞過來的錦盒,背靠屋脊,盤腿而坐。

宋聿歎道:“那你此生便與大道無緣了。”

江照臨嗤笑:“什麼大道?仙人還真信了那老頭的話?”

宋聿接著說道:“他等不到你回去,已駕鶴雲遊了。”

少年聞言,動作瞬間止住了,盒子纔剛打開一半。末了,他卻又雲淡風輕地調侃道:“我還以為他那樣高深的老道,總會登仙。枉他平生那一番大道理,也不過如此。”

他低頭看著錦盒,裡麵不過一塊木牌,一冊發黃的書卷,還有一根檀木簪。

恍惚間,好像又聽到那白鬍子老頭在感歎:

“老朽修道半生,卻還是連大道的門檻也摸不著。不過,我那徒兒來日必在我之上。

“隻是他前半生坎坷,或誤入歧途,難以澄懷觀道,還請先生明誨之。”

三兩滴淚水滴落在書捲上,江照臨又趕緊把盒子合上。

宋聿又說道:“你既無長輩,他便給你取了‘鏡清’一字,其中期許,不必言說。”

“照臨四方曰明,給我取名之時,他也是作此想。隻怕是要讓他老人家失望了,我做不成這心如明鏡之人。”少年起身,冇有看向宣德樓,也冇有看向仙人,隻是茫然地望著皇城腳下的萬民。

這個地方容不下江家,也容不下他。

少年自言自語道:“不如就叫臨江,名字而已,不必有什麼期許。”

宋聿道:“東西已經轉交給你了,你何時想通了,便來觀瀾書院找我。”

臨江向他行了一禮:“多謝。勞煩仙人親自來尋我一趟。”

“不必,此行並非專程為你而來。”說罷,那青衫仙人的身影便消失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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