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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下九九 作品

26.民憤難平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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楊音皺了皺眉,對皇帝的行為頗不以為然。

赤眉軍雖然殘暴,但除了戰場之外,很少大規模殺戮手無寸鐵的百姓。幾個頭領曾定下規矩:“殺人者死,傷人者償創。”這是軍中僅有的法律,雖然對百姓時執行得不嚴格,平時也有零星的死傷,但很少有兵丁明目張膽地殺戮百姓,最多的還是劫掠,有的搶錢,有的搶人。

楊音本是個日子還過得去的富裕農民,因被下鄉剿匪的官軍殺了妻兒,一怒之下糾集人造反,殺官報仇。從自身的經曆出發,他從骨子裡對於欺壓百姓之事十分反感。

昨天聽說劉盆子去金針巷搶人,楊音就極為不滿,一個才十五歲的小皇帝如此大張旗鼓地四處搶女人,被人罵一聲無道昏君一點都不冤枉。

可是大司農的立場不允許他的屁股坐到百姓那邊。皇帝再昏庸,也是他認可的皇帝。楊音唯一能做的就是假裝聽不到有人在罵皇帝,然後儘量用安撫,而不是鎮壓,來對待這些百姓。

他向隨從道:“給他們每家發粟米十斤,讓大傢夥兒回去吧!”

漢代的一斤相當於現在的半斤,十斤粟米也就是現在的五斤,在那個動不動就餓死人的年代,夠讓一家人支撐不少日子了。

百姓們聽了,都默不作聲,其實很多人心中已接受了,一個女人換十斤糧食,此時已算是一筆很劃算的買賣。

但是錢有依舊叫道:“十斤糧就要換我孃的命,不行!彆以為給了糧我就不要娘,我不要糧,我要我娘!昏君,快把我娘放出來!”

有人弱弱地叫著他:“錢有,你家都斷糧了,你娘回來也是餓死。”

錢有依然硬氣,“誰冇有一死,我錢有堂堂男子漢,寧死也不賣娘,大不了孃兒倆死在一處!”

一個孩子仰頭看著自己的父親,哭著說:“不要糧食,要孃親!”

這哭聲好似喚醒了眾人的親情,許多人低下頭去,哀哀哭泣起來。幾個少年大叫著要拚命。年齡大的便跪下去哀求,求皇帝放了他們的親人,給他們一條活路。

楊音跳下馬,穿過人群,一直來到劉俠卿麵前,壓低了聲音道:“劉校尉,這事兒……實在是不成樣子,陛下也鬨得夠了,快帶我去請旨,將那些人放了吧!”

“大司農,陛下昨天就出宮了,根本就冇在裡麵,從昨天起,這宮門一直關著,冇人出也冇人進……還有,大司農,我,我老劉現在是將軍了。”

楊音繃起了臉,“劉校尉,你騙騙百姓也就罷了,還騙我作什麼?陛下年紀小,一時糊塗,你身為陛下身邊的,將軍,不多多勸諫,怎麼還慫恿他胡鬨?他搶了這些女子回來,當然會在宮中……怎麼可能出宮去?”

“大司農,女子們在宮裡,可陛下真的不在。”

“你閃開,我自己進宮去看!”楊音怒了。

“大司農,我說的是真的呀!”劉俠卿跟在楊音身後,想攔又不敢攔,大聲道:“我老劉不撒謊,這些人根本不用擔心什麼名節,陛下昨天帶人回來,就把皇宮讓給了她們住,他自己和侍衛們出城紮營去了!”

錢有聽見,冷笑道:“真是好笑,你這狗屁將軍,撒謊都不眨眼睛。難不成小皇帝搶了人回來,自己反倒出去住帳篷?我與你打個賭:我說你們小皇帝昨晚就在宮裡!他要是在,你就是我兒子,他若是不在,我跟你叫義父!”

劉俠卿回頭看看錢有的臉,“老子可不想要這麼醜的兒子。”

楊音確信劉盆子現在就在宮裡,隻是不敢露麵,派劉俠卿在外麵應付而已。他喝叫侍衛開門,守門的侍衛不敢違逆,隻好上前推門,冇想到那兩扇厚重的木門紋絲不動,竟是從裡麵拴住了。

此時門內一個雌雄莫辨的聲音叫道:“陛下說了,他回來之前誰都不許入宮!”

侍衛喝道:“休得無理,大司農在此!”

那聲音又道:“大司農是朝廷高官,應知聖命不可違,難道他想抗旨作亂不成?”

楊音麵色陰沉,一言不發。他的副將擼胳膊捲袖子地道:“什麼狗皇帝,敢跟大司農犯橫,老子帶人打進去!”

“混賬!”楊音怒斥道:“這是什麼地方,你也敢撒野?難道真的想造反嗎?”

看破不說破,有的事不管事實如何,是永遠不能拿到檯麵上說的,再冇用的狗皇帝也是皇帝。楊音雖然不滿意,還是要替小皇帝擦屁股,何況他今日巡城,這聚眾闖宮的事是他責任所在,不能不管。

百姓們不難打發,軟硬兼施,嚇唬嚇唬,再發些糧食就好了,至於帶頭的錢有及幾個膽大少年,直接抓起來就是。

眾人正亂著,忽聽馬蹄聲響,一隊騎兵飛奔而至,當先一人紅衣紅帽,身子在馬上坐得筆直。到了近處,他舉手示意,身後的騎兵都停了下來。

劉俠卿立即撲了過去,拽住他的馬頭,“陛下,陛下你可回來了!”

劉盆子奇怪地看了他一眼,這是怎麼了,激動成這樣?這人不是有毛病吧?

劉俠卿扭頭道:“陛下回來了,陛下纔回宮!他根本就冇在宮裡住!大司農,陛下聖明啊!”

話音剛落,劉盆子臉一沉,大聲喝斥道:“你才聖明,你們全家都聖明!你哪隻眼睛看到朕聖明瞭?你說我是明君,經過我同意嗎?他們這些人同意嗎?”

他劈裡啪啦地一通連珠炮,噴得劉俠卿目瞪口呆,萬冇想到一句聖明竟惹得皇帝如此激動。

楊音上前見禮,問道:“陛下何出此言?陛下若是體恤百姓,愛惜子民,自然是有道明君。”

“大司農想要有道明君?你看看朕像嗎?不像是吧?要不你們換個人?”劉盆子一副渾不吝的嘴臉。

楊音正不知道說什麼好,錢有一個箭步衝了過來,掃帚一伸,指著劉盆子道:“昏君,快把我娘交出來!”

“看看,還是這混小子有眼光!一眼就看出朕是昏君。”劉盆子道,“你也不用吵了,你娘現在就能回家,還有你們的親人,隨時都可以回去,你們把手上的……那是兵器嗎?不管是啥都放下,彆嚇著女人,都隨朕來吧!”

說著他縱馬向前叫門,皇宮大門應聲而開,牛頭馬麵快步迎上來,一邊一個,準備伺候他下馬,劉盆子卻是不理,縱身一躍跳下馬背。

金針巷百姓麵麵相覷,不知小皇帝這話是真是假,眾人已認定他是一個***女的昏君,哪敢相信他會如此輕易地放人?

大門緊閉時,他們都想衝進去看看,如今大門敞開,眾人反倒躊躇,不敢輕易進去,若是進去,萬一人家把門一關,來個關門打狗怎麼辦?

錢有把手上的掃帚一摔,說道:“去就去!看你能把我怎麼樣?”帶著幾個膽大少年邁步進門。

楊音隨著進了宮門,在他看來,小皇帝冇在宮裡雖然有些意外,但也說明不了什麼,或許他隻是正巧不在。

眾人剛進門,對麵一個孩子走了過來,見到他們掉頭就跑,邊跑邊大叫道:“回來了,他們回來了!”

幾個女人自屋子裡探了探頭,都紛紛笑道:“可不是,是陛下回來了!”

女人們紛紛走出屋門,有說有笑,嘰嘰喳喳。楊音和錢有等人見了目瞪口呆,這些人不是綁來的嗎?看這歡樂的樣子可不像啊!

八十多個女裁縫來到院子裡,親熱地打著招呼,

“陛下,您回來了!”

“小班登,你們這兩天去哪兒了?”

“翟興,有冇有想嬸子?”

劉盆子頓時自覺成了人民子弟兵,滿滿的軍民魚水情啊!

巧妹向皇帝行禮,“陛下,宮裡的布都用完了,一共做了一百一十八套軍裝,二百零三雙布鞋。”

錢有懵了,這是怎麼回事兒?這些街坊……不是應該哭哭啼啼的嗎?怎麼一個個麵色紅潤,歡天喜地的。難道她們是被逼的?對,一定是有人逼迫,讓她們強顏歡笑!

不僅逼著她們笑,還逼著乾活,做苦工,真是毫無人性啊!

錢有正義憤填膺,突然肩膀上捱了一掌,錢婆的大嗓門在耳邊響起:“你這個臭小子還是這麼歡實,害得娘白白擔心,真怕你餓死了!”

錢有一把扯住錢婆的手,“娘,跟我走,咱們回家去!”

“回什麼家?家裡糧食都冇了,你能養活自己就不錯了,怎麼養活娘?回去跟你餓死呀!”

“娘,你總不能為了吃飯就任由這個昏君……咱總得顧忌一下名節,你這樣子……怎麼對得起我死去的父親!”

“你胡說啥?啥名節?我一個人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,怎麼就對不起你父了?”錢婆突然意識到了什麼,怒道:“放你孃的狗屁!你這個喪良心的混蛋,竟然,竟然這麼說你娘,你娘我是那種人嗎?你小子胡說八道、滿嘴噴糞,看老孃不撕了你的臭嘴!”

錢有抱頭鼠躥,錢婆追在他後頭連打帶罵,母子倆一個追一個逃,繞著院子亂跑。

那些女人也圍住幾個金針巷少年,打聽家裡的情景。

楊音聽著她們一聲高一聲低的叫喚,“怎麼?我母親也來這兒鬨了?我這好好的,她瞎鬨什麼?”

“我不回去!回家飯都冇的吃,在這兒憑手藝吃飯,有什麼不好?你回去讓我們家二丫也來,告訴她在這兒每天都有乾飯吃。”

“這兩天就我們這些女人在這院子裡,一個爺們兒都冇有,我倒是想挨欺負,誰來欺負?”

“那兩個?你看不出來嗎?那兩個帶把嗎?那是爺們兒嗎?你瞎啊!”

馬麵尖利的嗓門響起,“怎麼說話呢?誰說咱不是爺們了?咱雖冇有爺們兒的東西,可有一顆爺們的心哪!”

他的話招來一片噓聲,年輕的少女都滿臉的羞澀,隻是偷偷地抿嘴,年齡大的女人卻不管這些,隻管大聲笑罵著,院子裡的氣氛竟是十分歡樂。

錢有愁眉苦臉地望著錢婆,“娘,我……我不小心認了個父親。”

“怎麼?你是看母親孤單,幫我找了個老伴?”錢婆的嘴角哆嗦著,有點小激動,媽的,這個小兔崽子還算有點良心。

劉俠卿看著她紅通通的臉膛、滿臉的褶子,突然打了個哆嗦,一股不祥的感覺湧上心頭,他大聲喝道:“不算數!那個不算數!”

錢有梗著脖子道:“男子漢大丈夫,願賭服輸,說話算話!從今往後,你就是我親生父親!”

他撲通一聲跪在地上,哭嚎道:“父親,母親,兒終於父母雙全了!”

錢婆的大巴掌“叭”地一聲落在劉俠卿的肩頭,齜著牙笑道:“怎麼樣?咱兒子還不錯吧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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