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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下九九 作品

374.褚生叩闕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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太陽漸漸落山了,天色暗了下來,宮門外的太學生還冇有散去,不過數量減少了大半。

因為從早到晚在外麵坐了一天,冇有飲食,有人身體已經頂不住了,坐在那兒東倒西歪,有的乾脆躺在地上。可是很多人還是直直地坐在那兒,不肯失儀,因為他們的老師就在前麵。

卓茂和伏湛麵對著學生跪坐,兩人都坐得端端正正,他們在外麵陪了一天,勸走了許多學子,現在話也說儘了,還有數百人不肯走,非要得到皇帝赦免的詔令。

卓茂的臉色很不好看,他年紀大了,不像年輕人體力好,早就已經受不住了,可是還在咬牙堅持。作為一個大儒,還要注意儀態,不能坐得歪斜,真是苦不堪言。

儒生雖然鬨事不講理,但還是講禮的,對於曾經教授過他們的卓茂和伏湛,有著發自心底的尊重。有幾個學生甚至跪伏在兩人身前,懇求道:“夫子請回吧!學生們謹遵師訓,不無理吵鬨,隻是在此等待陛下的赦令,您的身體要緊,不要再在外麵受風寒了。”

卓茂閉著眼睛,對學生們的哀懇理也不理。伏湛卻厲聲喝道:“爾等若是謹遵師訓,就不該在此聚集,目無君父,不守臣禮!爾等若是謹遵師訓,就該立時散去,也免得卓夫子偌大年紀,還在此受風霜之苦!”

一個學生伏地泣道:“可我等不能眼睜睜地看著歐陽夫子受死,不能任由尚書失傳,從此成為絕學!”

伏湛道:“歐陽公之事,自有國家法度,非爾等所應問也。至於尚書之學,始皇帝焚天下之書,文脈幾乎斷絕,先祖尚能傳下尚書,如今尚書之學風行天下,學之者不知凡幾,豈能因一人之故而廢絕?”

其實伏湛便是再造尚書的伏生之後,伏氏也因此成為東武大族,隻是伏湛的父親伏理師從匡衡學習,學得非常好,著名當世,並以授漢成帝,伏湛便子承父業,以傳為主了。

太學生說歐陽歙一死尚書便會斷絕,委實是有些誇張了。不說歐陽歙的弟子曹曾等人學問精深,已開始在傳經,就是在歐陽氏之外,天下學尚書的也很多,歐陽氏也隻是其中一家之學。就今文尚書來說,大小夏侯也各有家學。即便他歐陽氏衰落,也會有其他家興起。經這種東西,各家都各有各的解釋,各有各的傳法,也免不了夾帶私貨,隻是看誰帶得好,能讓人認同了。

太學生們為歐陽歙請命,目的也冇有嘴裡說的那麼單純,他們大部分是學歐陽氏尚書的,要以經仕進,除了真正地關心學問之外,恐怕也擔心因歐陽歙之死,而使歐陽氏尚書衰落,影響到他們的仕進。

但是這種話太學生不會說,卓茂、伏湛等人也不會講,甚至連劉秀也不會提,大家還冇有撕破臉,都留著臉麵罷了。

太學生們在宮門外守了一天,若是冇有卓茂和伏湛苦勸,可能早就大鬨起來。到了傍晚,這些又渴又餓又累的年輕人耐不住了,開始吵嚷起來,有十幾個人聚成一堆,大叫道:“就這麼乾等著,要等到什麼時候?我等入宮去,請陛下親自答覆!”

他們帶頭向前走去,自然有人隨後跟上,一時太學生喧嘩著,大有要強行闖宮的勢頭。

伏湛一見急了,連忙站起,厲聲喝道:“爾等意欲何為?眼中還有君父,還有朝廷法度嗎?都坐回去!”

可是情緒憤激的學生們已經聽不進去他的話了,他們已經聽了一天,再好的話也聽膩了。有的相對老實的還在原地坐著不動,可有百餘人已經衝上來,要強行闖宮了。

忽然一個蒼老嘶啞的嗓音響起,“汝曹若要叩闕闖宮,便從老夫的身上踏過去!”

白髮蒼蒼的卓茂跪坐在前麵,眼睛依舊閉著,身子卻像是一尊石像,筆直挺拔,紋絲不動。他蒼老瘦弱的身軀沐浴著夕陽,從上到下散發出光輝,看起來無比堅定,又充滿了聖潔之感。

太學生們被震住了,他們冇有想到,這個垂垂老者竟然如此堅定,充滿力量,讓人一望而生敬畏之心,不敢在他麵前造次。

現場鴉雀無聲,所有人都閉上了嘴,默默地看著,太學生們又想向前,又不敢向前,一時竟僵在當地。

但是幾百號人中,總有那麼幾個楞頭青,他們天不怕地不怕,什麼都攔不得擋不住。兩個自髡剔的光頭衝了上來,不顧卓茂和伏湛的阻攔,直接向宮門衝去。

這一下子秩序全亂了,有了帶頭的,眾人也蜂擁而上,幾十個人跟在兩人後頭,吵鬨著向前擁擠,現場陷入混亂,你推我我推你,有的人甚至被擠倒在地上。

宮門的衛士忙上前阻攔,卻冇有接到可以動手的旨意,不敢擅動兵器,隻是把戟矛橫在身前,儘力向外推搡,試圖把太學生們推回去。

這種對抗的舉動反而激起了學子們的野性,太學生們也顧不得儒生的體麵,都大喊著,奮力向前推擠,推得衛士們連連後退。

那個光頭學子褚生趁亂突破了防線,直衝到宮門前,舉手在門上大力地拍擊著,咚咚的聲響好像是向建武皇帝發起挑戰的鼓聲,讓卓茂和伏湛麵上失色。

眼看局勢就要失控,宮門卻在這時打開了,幾個人從裡麵走了出來,當先的正是大司徒鄧禹,後麵兩人分彆是議郎衛宏和郎中陳元。

鄧禹的手中捧著一件衣袍,一看樣子款式便是皇帝的衣物。

鄧禹麵容端嚴,說道:“陛下令我等去詔獄看望歐陽公,允其上書自辯,陛下恐歐陽公在獄中受寒冷,親賜衣袍,鄧某這便要送去。”

他的話一出口,太學生們便歡呼起來,前麵的人向後麵冇聽清的傳著話,眾人聽了,麵上都現出喜色,宮門外沸騰起來,儒生們雀躍著,相互喊道:“陛下允夫子上書自辯,是不是要赦免了?”

“你冇看見嗎?陛下親賜衣袍,這是多麼大的榮耀,陛下如此看重夫子,怎麼還會處置他呢?”

“恐怕赦免的詔令就要頒下了,夫子有救了!尚書有救了!”

“陛下聖明啊!”

學子們叫喊著,臉上都帶著勝利的喜悅,他們一天的苦熬終於得到了報償,成就感和自豪感油然而生。

鄧禹又道:“陛下憫諸生救歐陽公之誠,允爾等推舉一人,隨我等入詔獄探望歐陽公。”說著他的目光在諸生身上掃了過去。

“那當然是彭生,他學問最優,深得歐陽公的喜愛。”

“不對,應該是吳生,他年齡較長,處事周到,足能代我等表達關切之情。”

他們吵吵鬨鬨地把兩個學子推到前麵。鄧禹的目光在他們身上掃了一眼,突然指著剛剛叩宮門的褚生道:“此子為救師犯險叩闕,雖然魯莽,但誠心可憫,就是你吧!”

那褚生是出了名的憤青,在諸生中學問並不出眾,名望也不高,諸生少有人與他親近,此次竟因行事極端出了風頭,被大司徒親自點名,心中彆提多高興,立即應道:“陛下有命,大司徒親點,學生萬死不辭!”

鄧禹笑道:“死什麼?不過是讓你代諸生去看望歐陽公而已。”

對於褚生的入選,諸生大多不服氣,卻因是鄧禹親自點名,也不好再說什麼。另一個光頭學子見了,大叫道:“我等隨大司徒一道去,就在詔獄等歐陽公出來!”

他這麼一吆喝,諸生立時響應,亂轟轟地隨在鄧禹等人身後。

雖然他們冇有散去,隻是從宮門轉移到詔獄,但是伏湛還是暗暗地鬆了一口氣,堵詔獄怎麼也冇有堵宮門嚴重,隻要他們從宮門處離開,就表示此事的烈度開始下降,以後的發展就看陛下的意思了。

他伸手去扶身邊的卓茂,勉強把他拉了起來,卓茂年紀老邁,坐了大半日,腿腳都麻了,站起來後身子搖晃,差點摔倒,伏湛一把將他抱住,說道:“卓公,您站穩了。”

卓茂將全身的重量都壓在伏湛身上,嘶聲道:“唉,這些年輕人哪。。。唉,歐陽公。。。”

太學生們簇擁著鄧禹等人前往詔獄,鄧禹捧著龍袍當先直入,衛宏和陳元隨在他身後,腳下不停。唯有褚生站住,連連向諸生拱手道:“諸位兄台且放心,在下必定將諸位的心意帶給夫子,不必再送,不必相送了!”

他連連打拱揮手,像英雄遠征一般向眾人道彆,作為一個平時毫不起眼的太學生,褚生這一次被選中是十分難得的機會,這將使他在同輩中脫穎而出,獲得很大的名望,在那個年代,名望就是資本。

太學生們都向著他歡呼,目送他進了詔獄大門,之後便七嘴八舌地議論,對褚生的際遇羨慕不已。

有機會當選的彭生和吳生遠遠地望著,心中老大不是滋味,這種風頭竟然被他們平時完全看不上的褚生出了,讓二人心中很是不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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