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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下九九 作品

379.一日封侯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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韓歆和桓譚都是當世名儒,不僅學問很好,而且辯才無礙,接待的人自然也要有學問,有辯才,否則話都接不上,讓人笑話,不僅丟自己的臉,還會有失國體。

洛陽諸臣其實大多對韓歆和桓譚比較熟悉,或在王莽新朝,或在更始朝,他們都有過共事的經曆。韓歆行為端方,性情耿直,說話不知避諱,喜歡直來直去,一個不注意便要得罪人,也正因為此點為劉秀所不喜;桓譚瀟灑不羈,思維有些叛逆,不喜尋章摘句,常常諷刺那些腐俗的儒士,在端方守禮的儒生眼中是個另類。

這兩個人的風格,一個像是犀利的長槍,槍槍直刺,威風霸道;一個像是時隱時現的飛刀,抽冷子來一下,讓人無從防範。兩個人的組合,殺傷力巨大。怪不得銅馬帝派他們兩人前來,想必是要先給放牛皇帝來個下馬威。

劉秀好像是對劉鈺說道:“這兩個貨說話我TMD真受不了,兄弟你也來嚐嚐滋味吧!”

接待的差使就是不招人待見,因為這事做好了無功,做不好有過,何況是麵對這兩個貨。建世朝洛陽諸臣對這件事都避之唯恐不及,一個個噤聲閉口,連皇帝麵前都不敢去,生怕一不小心被抓了差。

但事情總是要有人做,負責選定接待人的禮部根據對等接待的原則,考慮到學識高低,最後篩選出來兩個人,兩個都是太中大夫:鄭興和穀恭,兩人也是當世名儒,在學識上足可與使臣匹敵,口才自然也是好的。

這個名單一奏報給皇帝,其他人都暗暗地鬆了口氣,然後就很歡樂地看著那兩個倒黴蛋,看他們兩個人如何PK,能躲開這塊有五成概率砸到頭上的磚頭。

穀恭率先開口道:“陛下,臣所學乃是今文經學,而韓歆與桓譚學的是古文經學,臣之所學與二人大不相同,當年共事之時,因經學之事,臣與韓歆便多有爭論,其勢如同水火,不能相容,此次若是談起經學,恐仍會有所爭辯。”

他和韓歆豈止是爭論,因古今經學之爭,兩人的關係相當緊張,一見麵是必要爭辯的,讓穀恭去接待韓歆,是招待呢還是找人吵架呢?

皇帝點了點頭,這麼說好像是有點道理,雖然他心裡有點惡趣味,很想看儒生吵架,不過好像放在這件事上有點不合適。

他轉向鄭興,還冇等開口,鄭興搶先說道:“陛下,臣學的是古文經學,與二人所學相近。韓歆乃端方君子,雖好直言,其言卻合義理。桓譚此人雖通五經,但其所學皆訓詁大義,不為章句,常譏臣尋章摘句,深研義理。桓譚精通音律,喜民間歌舞之戲,不喜為雅樂,臣嘗斥其不合禮製,桓譚依然故我。臣與其所學雖近,所好卻遠,若是相會,難免相爭。恐誤國家大事,請陛下詳察。”

這意思是說桓譚這人治學隻學大義,不喜歡摳字眼,自已不摳也還罷了,他還總笑話人家鄭興學得太死。他喜歡民間音樂歌舞,不好儒生認可的雅樂,兩個人學的雖然都是古經,但喜好相差太大,見麵還是吵架。

皇帝心道,看來這桓譚是個不修邊幅的藝術家,這個倒是有趣,他這做派,與端正守禮的鄭興肯定是格格不入,怪不得有矛盾。

現在可倒好,千挑萬選出來的兩個人,一個說要和韓歆吵架,一個說要和桓譚吵架,誰都不愛接這活,那這個接待工作到底由誰來乾?

皇帝看了一眼隨駕的禮部侍郎杜陵,杜陵忙站出來說道:“其餘諸君,論學問及口才,亦有合適之人,但論起品秩,以鄭穀二公最為合適,請陛下聖裁。”

杜陵也不願再折騰了,好不容易挑出這兩個,倆人誰都不接,皮球又要踢回給他。皇帝不知道,他杜陵還不知道嗎?他們說的什麼什麼不合,不能說冇有,但也難免誇大了些,人家是客人,你做主人,就接待這麼幾天,就不能忍住不吵架嗎?

因此杜陵乾脆說,就他倆最合適了,冇彆人,皇帝您乾脆直接拍板,二選一,彆再折磨禮部了。

眾臣的目光都落到皇帝劉鈺身上,唯有鄭興和穀恭二人不敢抬頭,唯恐一個眼神對上,激發出火花,惹火燒身。

皇帝問道:“正使韓歆是什麼品秩?”

杜陵答道:“回陛下,韓歆乃是千石尚書,爵位列侯。”

鄭興心裡一哆嗦,他無論是品秩和爵位都與之相配,看來是跑不掉了。

皇帝道:“邯鄲偽朝高官如雲,萬石三公、兩千石之官比比皆是,怎麼差了個千石使者來,是故意看輕我大漢嗎?”

杜陵道:“陛下,韓歆因隨鄧禹西進兵敗,被貶了官,但尚書之職,品秩雖不高,卻是內朝官員,能為建武帝參謀政事。”

就是說,劉秀雖然煩韓歆說話太直,但對他的能力還是認可的,以他為重要參謀,論起品秩,韓歆雖然不高,但是地位卻很重要。

皇帝向左右看了看,說道:“那朕就也選一個千石官吏,對等接待。”

他的眼光向下一掃,所有千石官員都低下頭去。

皇帝的眼光掃了一圈,忽然轉了回來,向著旁邊侍立的班登說道:“你去!”

班登嚇了一跳,“陛下,臣。。。臣不識字啊?”

“不是認了幾百個字了嗎?學問不小了。”

杜陵卻說道:“陛下,班中郎學問雖。。。好,不過他的品秩不夠,韓歆是千石,班郎中是六百石。”

皇帝好似恍然大悟一般,說道:“從現在起,以班登為千石車郎將!這回匹配了。。。哦對了,韓歆是列侯,班登冇有爵位,還是不配,班登,從今天起,你就是關內侯了,雖然比列侯差點,不過邯鄲朝廷乃是偽朝,我朝官員自然比之高出一等。”

下麵大臣都驚呆了,這個晉升速度,一下子從六百石到千石,憑空便成了關內侯,這該是立了大功啊,可是他做了什麼,不過是以他為接待使臣而已。

已經有幾個人暗暗地扼腕歎息,早知道這樣,拚了命也得搶這個差使,那咱不也成了關內侯了嗎?

班登此時不是高興,而是嚇著了,他站在那兒連話都說出不來了,他,一個小放牛娃,從小拖著鼻涕,跟在同是放牛娃的劉盆子後麵亂跑,現在成了千石高官,關內侯?他才十七歲,鼻涕纔剛剛乾淨,隻勉強認了幾百個字。

許多人在下麵暗暗搖頭,他們或者學問精深,或者才乾優長,或者馳騁沙場,軍功無數,可是要想封侯卻是難上加難。可這個天天跟在皇帝身邊的小子,隻憑皇帝寵幸,便能輕易封侯。看來皇帝掛在嘴邊上的什麼唯纔是舉,除宗室外無獻土及軍功者不封侯,都是場麵話,說來說去,還是要看皇帝是不是看著順眼。

甚至有人想到了歪處,這個小小的郎中,看起來長得還算端正,難道竟是皇帝的男寵,因此要刻意提拔?這可真是一日封侯!

大漢的皇帝就好這一口,他們劉家的基因那就是“基”。

鄧通、張放、董賢等人皆因皇帝寵幸而官居高位,最為誇張的是董賢,因為臉蛋漂亮受漢哀帝寵幸,出則同車,入則同寢,甚至皇帝因為起身時不忍驚醒旁邊枕著他衣袖午睡的董賢,而揮劍斷袖,留下“斷袖”這個流傳後世的著名典故。

哀帝對董賢的賞賜一月達到一萬萬錢,使其富貴震動朝野,又不斷提拔他,讓他在很短的時間內做到權傾天下的大司馬之職,哀帝甚至提過要禪位於董賢,對他的寵幸無以複加。

如今這班登難道竟要步董賢之後?成為又一個以美色得居高位的男寵嗎?可看他那樣子,樣貌也冇見有多麼出眾,隻能勉強說是端正了。

執戟郎張奮站在殿門口,心裡彆提多不是滋味,論起姿色,他張奮可比班登強得多了。他是富平侯張放的孫子,張放是漢成帝劉驁的男寵,自然是姿容俊秀,張奮繼承了家傳的美貌,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漂亮小夥。

可是看看人家班登,一天就成關內侯,看看自己,長這麼好看有用嗎?還不是拿個破戟木頭樁子似的在這兒乾著?張奮幽怨地看了皇帝一眼,皇帝冇收到,自然也就冇理他。張奮隻好默默地打算,以後找機會向皇帝多飛幾眼,看能不能撞出火花。

這時河南太守郭伋奏道:“陛下,按定製,班登一非宗室,二未獻土,三無軍功,無功者封侯,恐不合國家法製,傷了眾將士之心,請陛下思之。”

他這話一說,殿內的人簡直要為他鼓掌了,大漢還是有諍臣啊!

班登見有人反對,怕皇帝為難,連忙推辭道:“陛下,不必為臣如此,臣不用封侯。。。”

皇帝看了他一眼,“朕的話說出來了,還能收回去嗎?”

真的是,自己的小弟,說什麼也得罩著!不就是封個侯嗎?多大事!

“班登有功!”皇帝向著郭伋及眾臣說道:“當年朕親征陳倉,平定劉嘉延岑,劉嘉就戮,延岑詐降,暗中帶刃,在向朕下拜之時突然暴起,欲行刺於朕,幸虧班登機警,不顧自身安危,以手搏之術將其摔出,救了朕的性命。當時班登以年紀幼小為由,堅不受封,朕一直覺得虧欠了他,如今他已長成,朕要把這份功勞補還給他,以示朕有功必賞。諸卿,難道朕的一條性命,還不值一個關內侯嗎?”

功莫大於救駕,救了皇帝的性命,是莫大的功勞。雖然劉鈺有些誇大,當時其實是他們早有防備,預先安排好的。

這一份功勞說出來,大家都冇話說了。郭伋默默地一拜,便退下去了。班登順利成為千石車郎將,爵封關內侯。

散了朝,皇帝向內院走去,小班登跟在他的後麵亦步亦趨,嘴裡不住聲地問道:“陛下,陛下,那兩個使者學問那麼好,他們要是和臣談學問,臣可怎麼辦呀?”

他好像完全冇有封侯的高興勁兒,隻是覺得擔心憂慮,生怕做不好這個差使。

“啥也不用說,你就答應著就行了。對了,帶十個人去使喚,全要文盲,一個認字的也不要帶!”皇帝腳下走得飛快,嘴裡也說得飛快,這一次他不要比什麼學問,就要以拙破巧。

“那個桓譚又會唱歌又會彈曲的,我可不會這些,也是答應著就行?那我也和他們冇話說呀?”

皇帝突然停住腳步,回頭道:“誰說你不會音樂,你那個放牛的小調不是唱得挺好嗎?你還會學牛叫呢,跟他唱,跟他叫!”

“那是民間的小調,怎麼能跟人家士大夫唱呢?太粗俗了吧?”

皇帝拍了拍他的肩膀,說道:“越是民間的越是天下的。你就跟他們唱,冇錯!班登,你是千石官,關內侯了,不比誰差,那些什麼大儒名士,其實就是個屁,在你麵前走不過一個回合,你一伸手就摔他們一溜跟頭。”

“那我也不能摔啊。。。他們要是派個會手搏的使者來就好了。”

“班登,拿出你放牛時的自信來,你名義上是去接待使者,其實是去領著他們吃草、喝水,跟放牛一樣,把他們都當成牛。。。你就當去放牛了!”

“放牛?那多好玩,還能騎呢!這使者,能騎嗎?”

皇帝怪異地看了他一眼,“。。。你想騎就騎。。。興許他們願意。”

班登心裡冇底,糾纏不放,惹得皇帝不耐煩,斥道:“就是一句話,隨他們口水橫飛,談天論地,你啥也不用說,就讓他們說,然後把他們說的話。。。除了談學問的廢話。。。要注意那些不經意的閒話,把那些一句不拉地告訴朕就行了。”

“那我要是忘了幾句呢?”

“誅!”皇帝瞥了他一眼,“這下滿意了吧,現在滾開,彆煩朕,否則現在就誅了你!”

皇帝快步向前,直奔寢宮,那裡有隨駕的妃子顧秀隨時等待皇帝的寵幸。

走到門口,剛要進去,忽見旁邊一個執戟郎衝著他嘴角一歪,邪魅一笑,皇帝打了個哆嗦,覺得身上有點發冷,問道:“你是誰?”

“臣張奮,為陛下執戟郎中。”

“不認識!”皇帝嘟囔一句,掀開門簾進去了。

張奮重又恢複木頭樁子的狀態,愁腸百結,暗中飲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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