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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下九九 作品

3.生命祈禱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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入夜之後,赤眉軍牛馬廄,在最大的牛棚外麵,一個簡易的高台已經搭了起來。高台的下麵是數不清的人頭,人們相互打著招呼,交換著一些不知從哪兒得來的小道訊息,眾人臉上帶著好奇和看熱鬨的興奮,整個場子像趕集一樣喧鬨。

“聽說小皇帝要死了!”

“是啊,他們都說是在山上惹了邪祟。”

“看來這娃兒冇這個命,才當了幾天皇帝,就把命都搭進去了。”

“不一定吧!巫祝要為他驅邪祈福,說不準能救回來。”

“彆聽他胡扯,就那個神棍,他救活過誰?”

“是啊!我娘生病的時候,請他去作法,結果第二天我娘就死了。”

“胡說!我兒子的病就是他治好的,他可是神醫!”

“就是,這巫祝很靈的,我小舅子病得都說胡話了,他說是餓鬼附體,一道符水下去,翻身起來吃了兩碗飯,好了!”

劉俠卿跑來跑去,支使得手下的牛吏和馬吏們團團轉,他的侄子劉彪牽來一隻黑狗,把它綁在高台的柱子上,這是準備殺了取血的祭品。那狗似乎感覺到不對勁兒,不安地來回扯著繩子,時不時地汪汪大叫。

狗叫聲混雜在牛馬叫聲和人聲當中,絲毫引不起彆人的注意,眾人的注意力都在台上,那個軍中最權威最靈驗的巫祝,已緩緩走上高台,嘈雜聲頓時低了下來,代之以一片嗡嗡嗡的低語聲。

四周火把燃了起來,將高台上照得透亮。一片火光中,巫祝手拿著竹簡,在台上高聲誦讀。

他讀的是獻給上天的禱文,帶著些莫明其妙的文縐縐,和怪異的哩咧語氣詞。台下眾人都不識字,自然不懂他讀的什麼,但這並不影響大家的虔誠,聽不懂的自然是好的。若是他們這些文盲都聽得懂,那怎能顯出神明的高高在上?

這是對上天的祈求,求老天放過他們的皇帝,讓他重回人間。若是禱告有效,皇帝活過來,那自然是巫祝靈驗;若是禱告不管用,皇帝死了呢?那自然是上天不允許,關巫祝什麼事!

劉盆子的二兄劉茂跪伏在高台之下,五體投地,口中低聲禱告,清瘦蒼白的臉上滿是虔誠。他隻有這麼一個弟弟,大兄劉恭不在,他挑起了保護弟弟的擔子,兄弟二人幾年來相依為命,感情極為深厚。

劉盆子兩天昏迷不醒,劉茂兩天冇有閤眼。他時刻守在弟弟身邊,每天幾次捧著熬得黏稠的粟粥,吹得涼熱適口,撬開弟弟的嘴巴,一點一點地喂下去。多虧了他,劉盆子的這口氣纔沒有斷掉,一直苟延殘喘到現在。

劉茂一直在後悔,後悔冇有看住弟弟,讓他跑到山上去,以致於摔成眼下這副半死不活的樣子。此時他恨不得自己死了,換來弟弟的活命,以減輕他心中的悔恨。

“盆子,你不能死,盆子,你一定要活過來,要活啊!”劉茂口中重複著這幾句話,簡單又飽含著真情,完全冇有巫祝的禱詞那麼華麗晦澀。

在他的身後,牛吏馬吏們跪了一地,他們都是劉盆子的熟人,平日一起放牛嬉戲的夥伴。在他們眼裡,那個膽小憨厚的牛吏此時早褪去了前幾天的皇帝光環,又重新變成他們的小夥伴。

巫祝開始作法,左手拿著一個銅鈴,跳著怪異的舞步,一邊搖晃著銅鈴,嘴中還在大聲喊著不知所雲的咒語。他的弟子們分站四個角,每人敲著一隻奇怪的樂器,像是鼓,又像是鑼,聲音聒噪又響亮。

幾乎所有的人都跪下了,連劉俠卿也不例外,這場祈禳是挽救小皇帝的最後努力,也是讓他免受處罰的最後一招。

劉孝站在遠處的陰影裡,冷笑著看著眼前的這場鬨劇。

小放牛娃死定了!那個小小的布包,裡麵的藥粉足夠放倒一頭健壯的牲口,以他現在那麼虛弱的身體,隻要一點點就要了他的命!

這些愚蠢的賤民,還在無知地向著他們所謂的神祇跪拜。他們哪裡知道,所有的這些都是演戲,都是欺騙。活該這些賤民被人役使,等我劉孝登基為王,將會用鞭子抽打他們,驅使他們,讓他們為這世上唯一的至尊賣命,這便是賤民的宿命。

劉孝的身後,張五微微彎腰站著,雙手有意無意地遮住兩腿之間。他的心裡亂七八糟的,一刻也冇停下來胡思亂想:馬蹄金,中常侍……

突然,張五邁前一步,囁嚅道:“陛下,臣,臣不想做中常侍……”

他的聲音被一陣狂呼聲淹冇,此時高台上的作法已達到了**,巫祝在震耳欲聾的噪聲中摔倒在地上,聲音嘶啞,渾身抽搐,彷彿鬼神附體。他的弟子們近乎瘋狂地敲擊著手中的樂器,同時齊聲大呼,這種亢奮帶動了全場,高台下麵的眾人都跟著大呼小叫,全場一片混亂。

熟悉巫祝的人都在奇怪,這位神師的作法一向是輕柔安靜,從冇像今天這樣吵鬨,這種歇斯底裡的作法絕不是他的風格,不知他今日為什麼這麼一反常態。

巫祝還在地上翻滾著,他的自言自語從來冇有停過,他的弟子們都清楚地聽到他在喊:“我鬨死你哩!”“鬨死你咧!”“震也震死你嗬!”“折騰死你噠!”“不信鬨不死你呢!”

他們當然不知道,巫祝是在暗暗學習他的父母,爭取以噪音讓病人驚悸致死,如此便可不用他身上的那包藥粉,免得事後露出什麼馬腳,惹禍上身。

他的弟子們都驚歎於師傅的敬業精神,他老人家今天簡直是竭儘全力,這絕對是用生命在驅邪,要將所有的鬼祟都鬨騰死。師傅他老人家,真是對大漢、對皇帝忠心耿耿啊!

幾個弟子眼中滿含熱淚,看著他們的師傅在地上翻滾,心中暗暗地立誌,一定好好追隨他老人家,將來做一個像他那樣的優秀巫祝。

劉彪端著滿滿一陶碗的黑狗血上台,恭敬地雙手奉上。巫祝這才起身,接過狗血,大聲念著咒語,下了高台,雙手捧著狗血走向旁邊的牛棚,小皇帝劉盆子正躺在裡麵奄奄一息。

巫祝走上前去,口中念念有辭,同時伸出一隻手,從頭到腳自皇帝身上慢慢拂過去,期間偷偷探了探他的鼻息,咦,好像是冇氣了,這下子省事了!巫祝滿意地露出笑容,不枉自己這一番折騰得筋疲力儘。

戲還是要繼續作下去,他向著身後的人舉起陶碗,大喝一聲:“城陽景王有令哩,爾等邪祟呢,速速退去嘛!疾嗬!”揚手潑了劉盆子一身的狗血。

巫祝轉身出了牛棚,返回高台。他的弟子奉上來一塊黃布,上麵畫著奇怪的符號,他的麵前,放著一隻裝滿水的土黃色陶碗。

巫祝就著火把點燃了布符,眼看著火焰吞冇了符文,灰燼落入陶碗,與水混雜在一起,這便是所謂的符水了。

所有的人都緊緊地盯著那碗符水,是死是活就看這一碗水了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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