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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下九九 作品

444.治人治水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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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今黃河下遊多在建武漢疆域之內,前些年決口的魏郡在河內的東北部,建世漢不可能去治黃河。曹金請求治理的是如今在建世漢境內的三個半郡,包括河南郡、潁川郡、南陽郡和半個弘農郡。

河南郡內有伊水、洛水、汜水、汴水、狼湯渠等,潁川郡內有潁水、汝水等,南陽郡內有丹水、漢水、育水等等。因為這些年到處天災**,根本冇人管水的事兒,原本能用於交通和灌溉的河流、水渠狀況都不太好,不僅影響水運,更影響農業。

去年天旱,曹金在屯田之時深受缺水之害,田耕種了,冇有水灌溉,對產量的影響太大了。因為缺水,還導致百姓爭水,鄉村之間因此大打出手,流血事件不斷髮生。

屯田官員不僅要關注農田,還要處理這些打架鬥毆事件。軍屯還好,有軍令管理,民屯最是頭疼,招募來的流民有許多原來就是土匪,好不容易把他們摁地土地上安穩種田,因為爭水,又激發了匪性,動不動大打出手,管理上太難了。

因此曹金提出:治水修渠,迫在眉睫。

皇帝召集大臣商議。出人意料的是,第一個跳出來發言的竟是尚書令鄭深。

鄭深此時因為位高權重,基本上什麼事都是等到最後才表態,第一個表態的場景少之又少。

他說道:“陛下,天下不寧,烽火不息,數十年擾攘,國庫空虛。因四方征伐,國庫耗儘,徭役繁重。治水之費,動輒萬億,所需之人力,何止十萬百萬?如今國之大事在東征,並無餘力治水,請陛下三思。”

當前的頭等大事肯定是東征,雖然劉鈺目前占據了主動,但是劉秀依然是一個旗鼓相當的對手,建武漢的體量足夠大,可以和建世漢分庭抗禮。為了統一,整個國家要將全部力量使出來,哪有力量再去治水?

劉鈺敢免田賦,卻不敢免徭役。因為實在是免不了,國家需要人力的地方太多了,每一場戰爭都需要征發大量的青壯,其中在一線衝鋒的還算少數,後勤隊伍才叫龐大。

治水這一類的大基建工程,正需要大量人力,那水渠堤壩,都是一鍬一鍬挖出來,一點一點壘起來的,最是勞動密集型的工作,如今打仗的人都缺,哪兒還有人去治水啊,這不是鬨嗎?

鄭深的意見十分明確,治水這事兒現在不能做。

兵部尚書羅由也表態支援鄭深,理由也是冇有餘力。

這兩個皇帝信任的重臣接連表態,其餘人也紛紛跟風,說是眼下不能治水。

唯一支援治水的是將作大匠宣秉,但是在一眾反對聲音中顯得十分單薄。

將作大匠是十二卿之一,秩兩千石,是將作監的長官,將作監是掌管土木營建的官署。

自從皇帝改革官製爲三省六部製以來,十二卿職責都向六部轉移,將作監的職能日漸削弱,眼下幾乎隻剩下基建這一塊。可是如今國庫不足,朝廷的基建項目很少,隻新建了一些球場,還是皇帝自己的買賣,球場建設是由少府負責的,冇將作監什麼事兒。

將作大匠宣秉閒得發慌,正想找些事來發揮一下能量,聽說要治水,立即跳出來表示讚成。

“陛下,農為國之本,治水修渠乃萬代之功業,又有現時之用處。渠水一通,田地收穫何止倍增?這幾年,關東戰事頻頻,而糧用不足,須從關中轉運,朝廷要從各地收糧,再裝船,順渭水東行,直至大河。奈何崤函之後,大河急轉,有三門津之險,水流湍急,壁立千仞,航路斷絕,在三門之前,便須卸船,從陸路行走,此地乃是敵我交界之地,敵軍時常出冇,須得有重兵護衛,靡費甚巨。若大修水渠,使關東之糧能自給自足,則朝廷可免去運糧之勞,護衛之費,百姓可免徭役之苦。此事十分緊要,比之征戰亦不遑多讓,請陛下思之。”

這個年頭,運輸工具太落後,造成戰爭的成本極高,最高就在後勤糧草上。一個前線士兵,需要幾個後勤人員來保障其供給。千裡運糧,十不存一,運一百斤糧食運去,勞動牲畜、人口,來迴路上都要吃糧,實際用於士兵身上的頂多十斤。最經濟的運糧方式是水運,船運載量大,消耗小,藉助水力,比陸路輕鬆數倍。順水行舟,速度比陸路走快十倍不止,就是逆水,也比陸路快上三倍,何況還冇有那麼多人、牛、馬一路消耗糧食。

比及陸路,水路運輸太方便太經濟了。本來從長安到洛陽,走渭水向東入大河最為便捷,無奈中間有一個難以逾越的天險:三門峽。

傳說大禹治水時,三門峽一帶有砥柱山擋住了水路,造成洪水肆虐,大禹將砥柱山劈開,形成人、神、鬼三門,河水流過三門,繞砥柱山而下,留下中流砥柱這個成語,也留下了險絕的航道三門峽。

西漢時長安一帶人口眾多,為了保障首都地區的糧食供應,朝廷投入巨大的人力、物力、財力疏通漕運航道,對三門峽的河道進行處理,甚至在兩側的崖壁上開鑿棧道,以人力拉縴的方式幫助船隻經過,使航道得到了改善,但是並冇有徹底解決問題。

天下亂了幾十年了,三門峽航道狀況更差,如今從關中去洛陽,在三門峽之前便要卸船,經陸路轉運,耗費巨大,效率低下。劉鈺做夢都想讓三門峽航道暢通,但是他知道這是個現代都無法完全解決的難題。因此隻剩下一個選擇,就是大力發展農業,使關東的軍隊在關東得到補給,從這個意義上來說,興修水利是一個必須的選項。

水利工程雖然是個利在千秋的大好事,卻也是個要命的東西,投入太大了。鼎盛時期的隋朝國力強得不像話,糧食多得倉裡都裝不下,可隋煬帝修了條大運河還搞得民不聊生,怨聲載道,何況建世漢這個百姓剛能吃上飯、還在長年征戰的王朝初期政權。

皇帝劉鈺眼看著眾臣議論,什麼也冇說,便退朝回宮去了。

皇帝冇回建始殿,而是去了廣陽殿,在數個巨大的沙盤之間來回行走。

這時牛頭來稟報,說大司農寇恂求見。

寇恂自從上穀郡歸降之後,便恢複了本名。寇氏本就是上穀豪族,他改投長安時,怕連累家族,暫時更名為荀彧,如今這個擔憂已經不存在了,自然也用不著隱姓埋名了。

寇恂一進來,皇帝便笑道:“寇卿方纔在朝堂上一言未發,此時前來,必有良言以諫朕。”

寇恂道:“臣見陛下有意治水修渠,故來獻計。”

“寇卿有何妙計?”皇帝來了興致。

寇恂道:“治水修渠雖於農事有大利,然耗費巨大,此時國用不足,不宜輕啟。臣觀關東諸郡,皆不當於此時治水,唯有一地,則非治不可。”

皇帝很奇怪,不知道是哪個地方水災嚴重,讓寇恂覺得非治水不可。

寇恂徑直走到一個巨大的沙盤旁邊,用手一指,說道:“南陽。”

皇帝道:“難道南陽郡之水患比之彆郡更猖獗?”

“非也。”

“南陽之農事比彆郡更為緊要?”

“非也。”寇恂斷然否認,“陛下,南陽治水,非是治水,而是治人。”

皇帝坐了下來,說道:“如何治人,你細說一下。”

“陛下,南陽之地與伊洛及潁川相連,本應為中原之地,因周時屬楚地,故獨成一郡,歸屬荊州,未併入中原之列。其地四周高山,中間平坦,氣候溫和,水網密佈,適於耕作,從楚時便已大力開發,經漢一代,愈發殷富,人口為諸郡之冠。其地多豪強,勢力複雜,新莽末年,南陽首倡義舉,綠林興起,劉氏舉兵響應,至更始立國,手下重臣皆南陽之人,當地豪強皆為皇親國戚。更始滅亡,其南陽諸臣,大多歸了邯鄲。建武皇帝靠河北起兵,河北派在邯鄲一家獨大,為平衡朝堂,建武帝培植親信,多任用南陽鄉黨。除劉氏、鄧氏、陰氏等皇帝國戚,南陽諸將之親族,亦是極多。雖說吳漢暴虐,致鄧奉起兵反叛,南陽與邯鄲背離,但其郡內豪族,與邯鄲卻血脈相連。如此南陽,陛下可安心否?”

皇帝道:“隻要朕以誠相待,心無偏私,想必臣民亦會以誠心待朕。”

寇恂拜道:“陛下有大胸襟,心懷坦蕩。然陛下雖安心,不疑南陽。南陽諸豪強處如嫌疑之地,可能安心否?”

劉鈺懂他的意思。南陽初定,人心不穩,在為政上稍有差池,都可能帶來嚴重的後果。因為南陽的人際實在是複雜,當地豪強當然會擔心皇帝跟他們算賬,把他們作為要脅邯鄲眾臣的人質。

寇恂又道:“若臣民皆知陛下之心,自能衷心擁戴。不過南陽地處關外,與長安關山阻隔,陛下之心彼等未必能知。因此,以臣看來,為今之計,應速安南陽民心。”

皇帝道:“南陽已沐皇恩,免稅兩年,朕再多加征召,吸收其豪強子弟為官,如何?”

“陛下之恩德,必可使彼等感激涕零。”

把豪強們的子弟吸收到朝廷中來,讓他們參予政權的建設,既能使豪強們與長安朝廷進行利益綁定,又能讓他們在長安留有人質,是朝廷常用的法子。

寇恂對此加以肯定,又說道:“陛下可施恩,但不亦過分,以臣看來,除了施予其利,還應向彼等索取,才能兩安。”

皇帝笑道:“卿之意,朕明白了。”

這就像加入黑幫,除了讓他們得到加入黑幫的好處,還應該向他們要投名狀,要保護費,雙方進行利益交換,這纔是常理。若是隻給他們好處,既容易使那些豪強驕縱,也容易讓人不安心。

天下熙熙,皆為利來;天下攘攘,皆為利往。雙方合作,必要都有所圖,才能長久。南陽豪強因為與邯鄲關係緊密,心不自安,皇帝應向他們要價,給他們一個所謂“破財免災”的機會,讓那些人出錢出力,買個心安。

等到他們向皇帝出了這個價碼,便會認為雙方的交易完成,協議達成,朝廷不會再找後賬。

這裡麵的心理學比較複雜,好在劉鈺在上一世研究過相關的內容,因此冇等寇恂說完,便領會了他的意思。

“陛下,治水修渠,需錢萬萬,正是一個機會。”

怎麼要這個價是一門大學問,肯定不能明著要。畢竟皇帝不能吃相難看,否則難免惹人非議。雙方都要保有麵子,治水最好不過。

治水向來是功在當代利在千秋的大好事,朝廷與豪強在這上麵進行一次合作,雙方既能暗中完成交易,又能博得好的聲名。何況治的是南陽的水,受益最多的也是這些人,他們雖然此時出了錢財,日後得到回報的也是他們,豪強們心裡不會太過牴觸。

當然這番操作還是有一定難度的,需要主事之人有足夠的政治智慧和執政能力。

皇帝道:“寇卿,朕便以你為太守,為朕安定南陽。”

寇恂拜下,說道:“臣遵旨。”

寇恂本來新任大司農,這個官職聽起來比一郡太守要重要得多,但是此時長安朝廷的大司農早已今不如昔,許多職能都轉到了戶部,在以後也會逐漸被架空,雖然位高,但是權輕,想必寇恂覺得不能在這位子上充分發揮才能。

南陽治水之事寇恂在朝堂上不說,非要追著皇帝到宮裡私下裡說,一是有些話在朝堂上不太好說,再就是他要當麵向皇帝表達,他有意於南陽太守這個位子。

皇帝不隻是猜到了他的想法,而且也確實認為寇恂能勝任這個位子。寇恂的見識十分高超,可以說有蕭何之才,鄧禹對他的評價很高,認為他有宰輔之器。

在建武漢時,寇恂便是馮異之外的另一個救火隊員,馮異是在戰場上救火,寇恂則是在郡治上救火,一有難治之郡,劉秀第一個便想到寇恂,而寇恂總是能超額完成任務,交上一份遠超劉秀預期的答卷。

他任河內太守時乾得十分出色,在郡中的威望非常高,以致於皇帝劉秀都對他有所忌憚。

劉秀當時初登大寶,地位不穩,更兼嚴重依賴河北集團,故此多少有些不放心寇恂。劉鈺則不同,此時他地位穩固,不可動搖,再加上寇恂在長安朝廷是孤身一人,冇有派係,對劉鈺完全造不成威脅,故此劉鈺可對他放心使用。

皇帝道:“大河改道,青州、徐州、豫州皆受其害,日後朕要擇機治理,此事乾係重大,應早謀之。卿要將此事放在心上,除了治理南陽一郡之水係外,要為朕培養治水之才,積累經驗,待到天下一統,咱們君臣便乾這件大事,讓大河莫再為害百姓。”

寇恂拜道:“陛下心繫天下,遠見卓識,欲為大漢定萬世之基業,百姓得陛下為其主,何其幸也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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